作者:佚名
汉纪十六 汉昭帝元平元年(丁未,公元前74年)
春季,二月,汉昭帝下诏书将七岁至十四岁百姓交纳的口赋减少十分之三。
夏季,四月癸未(十七日),汉昭帝在未央宫驾崩,没有儿子。当时,汉武帝的儿子只有广陵王刘胥还在,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商议立谁为新皇帝,大家都认为应当立广陵王。广陵王本来因行为不合礼法,汉武帝不喜欢他,所以霍光心中感到不安。有一位郎官上书朝廷指出:“周太王废弃年长的儿子太伯,立太伯的弟弟王季为继承人;周文王舍弃年长的儿子伯邑考,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为继承人。这两个事例说明,只要适合继承皇位,即使是废长立幼也完全可以。广陵王不能继位。”这道奏章的内容正合霍光的心意。霍光将奏章拿给丞相杨敞等人观看,并提升这位郎官作了九江太守。当日,由上官皇后颁下诏书,派代理大鸿胪职务的少府乐成、宗正刘德、光禄大夫丙吉、中郎将利汉用七辆驿车将昌邑王刘贺迎接到长安的昌邑王官邸。霍光又禀明皇后,调右将军张安世为车骑将军。
刘贺为昌邑哀王刘之子,他在封国中一向狂妄放纵,所作所为毫无节制。在汉武帝丧期中,刘贺依旧出外巡游狩猎不止。他曾经出游方与县,不到半天时间就驰骋了二百里远。中尉、琅邪人王吉上书劝说道:“大王不喜欢研读经书,却专爱游玩逸乐,驾驭着马车不停地驰骋,嘴因吆喝而疲倦,手因握缰挥鞭而疼痛,身体因马车颠簸而劳苦,清晨冒着露水雾气,白昼顶着风沙尘土,夏季忍受着炎炎烈日的烤晒,冬天被刺骨寒风吹得抬不起头来,大王总是以自己柔软脆弱的玉体,去承受疲劳痛苦的熬煎,这不能保全宝贵的寿命,也不能促进高尚的仁义品德。在宽敞的殿堂之中,细软的毛毡之上,在明师的指导下背诵、研读经书,讨论上至尧、舜之时,下至商、周之世的兴盛,考察仁义圣贤的风范,学习治国安邦的道理,欣欣然发奋忘食,使自己的品德修养每天都有新的提高,这种快乐,难道是驰骋游猎所能享受到的吗?休息的时候,作些俯仰屈伸的动作以利于形体,用散步、小跑等运动来充实下肢;吸进新鲜空气,吐出腹中浊气以锻炼五脏;专心专意,积聚精力,以调和心神。用这样的方法进行养生,怎能不长寿呢!大王如果留心于此道,心中就会产生尧、舜的志向,身体也能像伯乔、赤松子一般长寿,美名远扬,让朝廷闻知,大王崐就会福禄一齐得到,封国就安稳了。当今皇上仁孝圣明,至今思念先帝不已,对于修建宫殿别馆、园林池塘或享受巡游狩猎等事一件未做,大王应日夜想到这一点,以符合皇上的心意。在诸侯王中,大王与皇上的血缘关系最近,论亲属关系,大王就如同是皇上的儿子,论地位,大王是皇上的臣僚,一人兼有两种身分的责任。因此,大王施恩行义,如有一点不周全,被皇上知道,都不是国家之福。”刘贺阅读之后,下令说:“我的所作所为确有懈怠之处,中尉甚为忠诚,多次弥补我的过失。”于是命负责宾客事务的侍从千秋前去赏赐中尉王吉牛肉五百斤、酒五石、干肉五捆。然而,刘贺后来依然放纵如故。
郎中令山阳人龚遂忠厚刚毅,一向坚持原则,一方面不断规劝刘贺,一方面责备封国丞相、太傅没有尽到责任、他引经据典,陈述利害,说到声泪俱下,不断地冒犯刘贺,当面指责他的过失。刘贺甚至捂着耳朵起身离去,说道:“郎中令专门揭人短处!”刘贺曾经与他的车夫和厨师在一起长时间地游戏娱乐,大吃大喝,毫无节制地赏赐他们,龚遂入宫去见刘贺,哭着用双膝走到刘贺面前,连刘贺的左右侍从也全都感动得流下眼泪。刘贺问道:“郎中令为什么哭?”龚遂说:“我为社稷的危亡而痛心!希望您赐给我一个单独的机会,我将详细陈说我的看法!”刘贺命左右之人全部退出,龚遂说道:“大王可知道胶西王刘端为什么会因大逆不道罪而灭亡吗?”刘贺说:“不知道。”龚遂说:“我听说胶西王有一个专会阿谀奉承的臣子名叫侯得,胶西王的所作所为像夏桀、商纣一样暴虐,而侯得却说是像尧、舜一样贤明。胶西王对侯得的阿谀谄媚非常欣赏,经常与他住在一起。正是因为胶西王只听信侯得的奸邪之言,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。而今大王亲近奸佞小人,已经逐步沾染恶习,这是存亡的关键,不能不慎重对待!我请求挑选通晓经书、品行端正的郎官与大王一起生活,坐则诵读《经》、《尚书》,立则练习礼仪举止,对大王是会有益处的。”刘贺应允。于是龚遂选择郎中张安等十人侍奉刘贺。可是没过几天,张安等就全被刘贺赶走了。
刘贺曾经见到一只白色大狗,脖颈以下长得与人相似,头戴一顶跳舞的人戴的“方山冠”,没有尾巴。刘贺为此事向龚遂询问,龚遂说:“这是上天的警告,说您左右的亲信之人都是戴着冠帽的狗,赶走他们就能生存,不赶走他们就会灭亡!”后来,刘贺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叫喊:“熊!”刘贺一看,果然见到一只大熊,可左右侍从却谁也没看见。刘贺又向龚遂询问,龚遂说:“熊是山野中的野兽,竟来到王宫之中,又只有大王一人看到,这是上天警告大王,恐怕王宫将要空虚,是危亡的征兆!”刘贺仰天长叹,说道:“不祥之兆为何接连到来!”龚遂叩头说道:“忠心使我不敢隐瞒真相,所以几次提到危亡的警告,使大王感到不快。然而国之存亡,又岂是我的话所能决定的!希望大王自己好好想想。大王诵读《诗经》三百零五篇,其中说道,只有‘人事’恰当,‘王道’才能周备。大王的所作所为,与《诗经》的哪一篇相符崐合呢!大王身为诸侯王,行事却比平民百姓污浊,想要生存困难,想要灭亡却是容易的,希望大王深思!”后来,又发现在刘贺的王座上出现血污,刘贺再问龚遂,龚遂大声号叫道:“妖异之兆不断出现,王宫空虚就在眼前!血为阴暗中的凶险之象,大王应有所畏惧,谨慎反省!”然而刘贺的品行始终不改。
征召刘贺继承皇位的诏书到来时,正值初夜,刘贺在火烛下打开诏书。中午,刘贺出发前往长安,黄昏时就到定陶,走了一百三十五里,沿途不断有随从人员的马匹累死。王吉上书劝戒刘贺说:“我听说商高宗武丁在居丧期间,三年没有说话。如今大王因丧事而受征召,应当日夜哭泣悲哀而已,千万不可发号施令!大将军仁爱、智勇、忠信的品德,天下无人不知。他侍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,从未有过过失。孝武皇帝抛弃群臣而离开人世时,将天下和幼弱孤儿托付给大将军。大将军扶持尚在襁褓中的幼主,发布政令,教化万民,使国家得以平安无事,即使是周公、伊尹也不能超过他。而今皇上去世,没有儿子,大将军思考可以继承皇位的人,最终选拔了大王,其仁义忠厚的胸怀岂有限量!我希望大王能依靠大将军,尊敬大将军,国家政事全都听从大将军的安排,大王自己则只是垂衣拱手地坐在皇帝宝座上而已。希望大王注意,常常想到我这番话!”
刘贺行至济阳,派人索求长鸣鸡,并在途中购买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积竹杖。经过弘农时,刘贺派一名叫作善的大奴用有帘幕遮闭的车运载随行的美女。来到湖县,朝廷派来迎接的使者以此事责备昌邑国相安乐。安乐转告龚遂,龚遂进见刘贺询问此事,刘贺说:“没有的事。”龚遂说:“如果并无此事,大王又何必为了庇护一个奴仆而破坏礼仪呢!请将善逮捕,交付有关官员惩处,以洗清大王的名声。”于是立即将善抓起来,交卫士长处死。
刘贺抵达霸上,朝廷派大鸿胪到郊外迎接,侍奉刘贺换乘皇帝乘坐的御车。刘贺命昌邑国太仆寿成驾车,郎中令龚遂相陪。即将到达广明、东都门时,龚遂说道:“按照礼仪,奔丧的人看到国都,便应痛哭。前面就是长安外郭的东门了。”刘贺说:“我咽喉疼痛,不能哭。”来到城门之前,龚遂再次提醒他。刘贺说:“城门与郭门一样。”将至未央宫东阙,龚遂说:“昌邑国吊丧的帐幕在阙外御用大道的北边,帐前有一条南北通道,马匹走不了几步,大王应当下车,朝着门阙,面向西方,伏地痛哭,极尽哀痛之情,方才停止。”刘贺答应道:“好吧。” 于是步行上前,依照礼仪哭拜。六月丙寅(初一),刘贺接受皇帝玉玺,承袭帝位,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。
壬申(初七),将汉昭帝安葬于平陵。
昌邑王刘贺作了皇帝后,yín乱荒唐没有节制。原昌邑国官吏全部被征召到长安,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。昌邑国相安乐被任命为长乐卫尉。龚遂见到安乐,哭着对他说:“大王被立为天子之后,日益骄纵,规劝他也不再听从。如今仍在居丧期间,他却每天与亲信饮酒作乐,观看虎豹搏斗,又传召悬挂着天子旌旗的虎皮轿车,坐在上面东奔西跑,所作所为违背了正道。古代制度宽厚,大臣可以辞职隐退,如今想走走不得,想伪装疯狂,又怕被人识破,死后还要遭人唾骂,教我如何是好?您是陛下原来的丞相,应当极力规劝才是。”
刘贺梦见在殿堂西阶的东侧,堆积着绿头苍蝇的粪便,约有五六石之多,上面盖着大片的屋瓦。刘贺向龚遂询问,龚遂说:“陛下所读的《诗经》中,不是有这样的话吗:‘绿蝇往来落篱笆,谦谦君子不信谗。’陛下左侧奸佞之人很多,就像陛下在梦中见到的苍蝇粪便一样。因此,应该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,作为陛下身边的亲信侍从。如若总是不忍抛开昌邑国的故旧,信任并重用那些进谗阿谀之人,必有祸事。希望陛下能反祸为福,将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。我应当第一个走。”刘贺拒不接受龚遂的劝告。
太仆丞河东人张敞上书劝说道:“孝昭皇帝早逝,没有儿子,朝中大臣忧虑惶恐,选择贤能圣明的人承继帝位,到东方迎接圣驾之时,唯恐跟随您的从车行进迟缓。如今陛下正当盛年,初即帝位,天下人无不擦亮眼睛,侧着耳朵,盼望看到和听到陛下实施善政。然而,辅国的重臣尚未得到褒奖,而昌邑国拉车的小吏却先获得升迁,这是个大过错。”刘贺不听。
大将军霍光见此情景,忧愁烦恼,便单独向所亲信的旧部、大司农田延年询问对策。田延年说:“将军身为国家柱石,既然认为此人不行,何不禀告太后,改选贤明的人来拥立呢?”霍光说:“我如今正想如此,古代曾否有人这样做过吗?”田延年说:“当年伊尹在商朝为相,为了国家的安定将太甲废黜,后人因此称颂伊尹忠心为国。如今将军若能这样做,也就成为汉朝的伊尹。”于是霍光命田延年兼任给事中,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谋划废黜刘贺。
刘贺外出巡游,光禄大夫鲁国人夏侯胜挡在车驾前劝阻道:“天气久阴不下雨,预示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。陛下出宫,要到哪里去?”刘贺大怒,认为夏侯胜口出妖言,命将其捆绑,交官吏治罪。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向霍光报告,霍光不处以刑罚。霍光以为是张安世将计划泄漏,便责问他。但张安世实际上并未泄漏,于是召夏侯胜前来询问,夏侯胜回答说:“《鸿范传》上说:‘君王有过失,上招天罚,常会使天气阴沉,此时就会有臣下谋害君上。’我不敢明言,只好说是‘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’。”霍光、张安世闻言大惊,因此更加重视精通经书的儒士。侍中傅嘉多次劝说刘贺,刘贺也将他绑起来关进监狱。
事诛矣!”延年从更衣还,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,“请奉大将军教令!”霍光、张安世计议已定,便派田延年前去报知丞相杨敞。杨敞闻言又惊又怕,不知该说什么好,汗流浃背,只是唯唯诺诺而已。田延年起身去换衣服,杨敞的夫人急忙从东厢房对杨敞说:“这是国家大事,如今大将军计议已定,派大司农来通知你,你不赶快答应,表示与大将军同心,却犹豫不决,就要先被诛杀了!”田延年换衣返回,杨敞夫人也参与谈话,表示同意霍光的计划,“一切听大将军吩咐!”
癸巳(二十八日),霍光召集丞相、御史、将军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大夫、博士在未央宫开会。霍光说:“昌邑王行为昏乱,恐怕会危害国家,怎么办?”群臣闻言全都大惊失色,谁也不敢发言,只唯唯诺诺而已。田延年离开席位,走到群臣前面,手按剑柄说道:“先帝将幼弱弧儿托付将军,并把国家大事交与将军作主,是因为相信将军忠义贤明,能够保全刘氏的江山。如今朝廷被一群奸佞小人搞得乌烟瘴气,国家危亡;况且我大汉历代皇帝的谥号都有一个‘孝’字,为的就是江山永存,使宗庙祭祀不断。如果汉家祭祀断绝,将军即使死去,又有何脸面见先帝于地下呢?今日的会议,必须立即作出决断,群臣中最后响应的,我请求用剑将他斩首!”霍光点头认错,说道:“大司农对我的责备很对!国家不安宁,我应当受处罚。”于是参加会议的人都叩头说道:“万民的命运,都掌握在将军手中,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命令!”
霍光随即与群臣一同晋见太后,向太后禀告,陈述昌邑王刘贺不能承继皇位的情状。于是皇太后乘车驾前往未央宫承明殿,下诏命皇宫各门不许放昌邑国群臣入内。刘贺朝见太后之后,乘车准备返回温室殿,此时禁宫宦者已分别抓住门扇,刘贺一进去,便将门关闭,昌邑国群臣不能入内,刘贺问道:“这是干什么?”大将军霍光跪地回答说:“皇太后有诏,不许昌邑国群臣入宫。”刘贺说:“慢慢吩咐就是了,为什么竟如此吓人!”霍光命人将昌邑国群臣全部驱赶到金马门之外。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将被赶出来的昌邑国群臣二百余人逮捕,全部押送廷尉所属的诏狱。霍光命曾在汉昭帝时担任过侍中的宦官守护刘贺,并命令手下人说:“一定要严加守护!如果他突然死去或自杀,就会让我对不起天下人,背上杀主的恶名。”此时刘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废黜,问身边之人说:“我以前的群臣、从属犯了什么罪?大将军为什么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呢?”
不久,皇太后下诏召刘贺入见。刘贺听说太后召见,感到害怕,说道:“我犯了什么错?太后为什么召我?”太后身披用珠缀串而成的短衣,盛装打扮,坐在武帐之中,数百名侍卫全部手握兵器,与持戟的期门武士排列于殿下。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,然后召昌邑王上前伏于地下,听候宣读诏书。霍光与群臣连名奏劾昌邑王,由尚书令宣读奏章:“丞相杨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:孝昭皇帝过早地抛弃天下而去,朝廷派使者征召昌邑王前来,主持丧葬之礼。而昌邑王身穿丧服,并无悲哀之心,废弃礼义,在路上不肯吃素,还派随从官员掳掠女子,用有帘幕遮蔽的车来运载,在沿途驿站陪宿。初到长安,谒见皇太后之后,被立为皇太子,仍经常私下派人购买鸡、猪肉食用。在孝昭皇帝灵柩之前接受皇帝的印玺,回到住处,打开印玺后就不再封存。派侍从官更手持皇帝符节前去召引昌邑国的侍从官、车马官、官奴仆等二百余人,与他们一起居住在宫禁之内,肆意游戏娱乐。曾经写信说:‘皇帝问候侍中君卿,特派中御府令高昌携带黄金千斤,赐君卿娶十个妻子。’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停在前殿,竟搬来乐府乐器,让昌邑国善于歌舞的艺人入宫击鼓,歌唱欢弹,演戏取乐;又调来泰一祭坛和宗庙的歌舞艺人,遍奏各种乐曲。驾着天子车驾,在北宫、桂宫等处往来奔驰,并玩猪、斗虎。擅自调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马车,命官奴仆骑乘,在后宫中游戏。与孝昭皇帝的叫蒙的宫女等yín乱,还下诏给掖庭令:‘有敢泄漏此事者腰斩!’……”太后说:“停下!作臣子的,竟会如此悖逆荒乱吗!”刘贺离开席位,伏地请罪。尚书令继续读道:“……取朝廷赐予诸侯王、列侯、二千石官员的绶带及黑色、黄色绶带,赏给昌邑国郎官,及被免除奴仆身分的人佩带。将皇家仓库中的金钱、刀剑、玉器、彩色丝织品等赏给与其一起游戏的人。与侍从官、奴仆彻夜狂饮,酒醉沉迷。在温室殿设下隆重的九宾大礼,于夜晚单独接见其姐夫昌邑关内侯。尚未举行祭祀宗庙的大礼,就颁发正式诏书,派使者携带皇帝符节,以三牛、三羊、三猪的祭祀大礼前往祭祀其父昌邑哀王的陵庙,还自称‘嗣子皇帝’。即位以来二十七天,向四面八方派出使者,持皇帝符节,用诏令向各官署征求调发,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次。荒淫昏乱,失去了帝王的礼义,败坏了大汉的制度。杨敞等多次规劝,但并无改正,反而日益加甚,恐怕这样下去将危害国家,使天下不安。我们与博士官商议,一致认为:‘当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的帝位,行为淫邪不轨。《孝经》上说:“五刑之罪当中,以不孝之罪最大。”昔日周襄王不孝顺母亲,所以《春秋》上说他:“天王出居郑国,”因其不孝,所以出居郑国,被迫抛弃天下。宗庙要比君王重要得多,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,侍奉宗庙,爱民如子,就应当废黜!’因此,臣请求太后命有关部门用一牛、一羊、一猪的祭祀大礼,祭告于高祖皇帝的祭庙。”皇太后下诏说:“可以。”于是霍光命刘贺站起来,拜受皇太后诏书。刘贺说道:“我听说:‘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边,既使无道,也不会失去天下。’”霍光说:“皇太后已经下诏将你废黜,岂能自称天子!”随即抓住刘贺的手,将他身上佩戴的玉玺绶带解下,献给皇太后,然后扶着刘贺下殿,从金马门走出皇宫,群臣跟随后崐相送。刘贺出宫后,面向西方叩拜道:“我太愚蠢,不能担当汉家大事!”然后起身,登上御驾的副车,由大将军霍光送到长安昌邑王官邸。霍光道歉说:“大王的行为是自绝于上天,我宁愿对不起大王,不敢对不起社稷!希望大王自爱,我不能再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。”说完洒泪而去。
文武群臣上奏太后说:“古时候,被废黜之人,要放逐到远方去,使其不能再参与政事。请将昌邑王刘贺迁徙到汉中房陵县。”太后下诏,命刘贺回昌邑居住,赐给他二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,他当昌邑王时的家财也全部发还给他,其姐妹四人,各赐一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;撤销昌邑国,改为山阳郡。
原昌邑国群臣都被指控在封国时不能举奏刘贺的罪过,使朝廷不了解真实情况,又不能加以辅佐、引导,使刘贺陷于罪恶,一律逮捕下狱,诛杀二百余人;只有中尉王吉、郎中令龚遂因忠正耿直,多次规劝刘贺,被免除死罪,剃去头发,罚以“城旦”之刑,白天守城,夜晚作苦工。刘贺的老师王式也被逮捕下狱,罪应处死,审案官员责问王式道:“你作为昌邑王的老师,为什么没有上述规劝?”王式回答说:“我每天早晚都为昌邑王讲授《诗经》三百零五篇,遇到涉及忠臣、孝子的内容,未曾不为其反复诵读、讲解;遇到关于无道之君使国家危亡的篇章,也未曾不流泪为他详细陈说。我是用《诗经》三百零五篇来规劝昌邑王,所以没有专门上书规劝。”审案官员将王式这番话奏闻朝廷,所以王式也被免除死罪。
霍光因为国家大事都由群臣上奏于东宫,由太后省察决定,认为太后应通晓儒家经书,于是禀明太后,命夏侯胜为太后讲授《尚书》,并调夏侯胜担任长信少府,赐其关内侯爵位。
当初,卫太子刘据纳姓史的鲁国女子为良娣,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刘进,号称史皇孙。史皇孙娶涿郡女子王夫人,生一子名叫刘病已,号称皇曾孙。皇曾孙生下几个月,就赶上巫蛊之祸,卫太子刘据及其三子一女连同他的诸妻妾全部被害,只剩下皇曾孙一人,也因连坐被关入大鸿胪所属的郡邸狱。原廷尉监鲁国人丙吉受汉武帝诏命,负责审理巫蛊案。丙吉知道说刘据并无犯罪事实,对皇曾孙无辜受到连累深为哀怜,便选择谨慎忠厚的女囚犯渭城人胡组、淮阳人郭征卿,命她们住在宽敞干爽的地方哺养皇曾孙刘病已。丙吉每日前往探视两次。
巫蛊案连年不能结束。汉武帝患病,往来于长杨、五柞两宫。观望云气的方士说,长安监狱中有一股天子之气,于是汉武帝下诏命使臣分别通知京中各官府,凡各监狱在押的犯人,无论罪行轻重,一律处死。内谒者令郭穰于夜晚来到郡邸狱传达汉武帝诏令,丙吉关闭大门,不让郭穰进去,说道:“皇曾孙在此。其他人尚且不应无辜被杀,何况是皇上的亲曾孙呢!”双方僵持到天崐明,郭穰未能进去。郭穰返回,将此事奏明汉武帝,并弹劾丙吉。汉武帝也已醒悟,说道:“是上天让丙吉这样做的。”于是下诏大赦天下。在长安的监狱中,唯独郡邸狱的囚犯,靠丙吉得以保住了性命。
不久,丙吉对狱官谁如说:“皇曾孙不应住在监狱之中。”派谁如写信给京兆尹,将皇曾孙与胡组一起送去,因京兆尹不肯接受,又回到狱中。等到胡组服刑期满,应当离去时,皇曾孙对她甚为依恋,于是丙吉自己出钱雇胡组留下,让她与郭征卿一起抚养皇曾孙,又过了几个月,才放胡组离去。后少内啬夫禀告丙吉说:“没有得到皇上的诏令,不能供给皇曾孙饮食。”当时丙吉的俸禄里有米和肉,便按月供给皇曾孙。皇曾孙患病,好几次几乎性命不保,丙吉总是督促养育皇曾孙的乳母请医喂药,对皇曾孙恩惠很深。丙吉听说皇曾孙的祖母史良娣的母亲贞君和兄长史恭尚在,便用车将皇曾孙送给他们抚养。贞君年纪已老,见女儿的孙子如此孤苦无依,极为哀怜,便亲自抚养。
后汉武帝下诏,命掖庭抚养皇曾孙,并命宗正为其登记皇族属籍。当时,担任掖庭令的张贺曾经是原太子刘据的宾客,感念太子旧恩,哀怜皇曾孙,于是小心奉养,自己出钱供给其日用,教其读书。皇曾孙长大后,张贺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。此时汉昭帝刚刚举行完加冠礼,身高八尺二寸。张贺的弟弟张安世以右将军的身份辅政,听哥哥称赞皇曾孙,并想把女儿嫁给他,便生气地对哥哥说:“皇曾孙为卫太子的后代,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由国家养着,已经是很侥幸的事,不要再提嫁女之事了!”于是张贺作罢。当时,暴室啬夫许广汉也有一个女儿,于是张贺摆下酒席,请许广汉前来赴宴。饮到兴浓时,张贺对许广汉说:“皇曾孙为皇上近亲,将来最不济也是一个关内侯,你可将女儿嫁给她。”许广汉答应了。第二天,许广汉的妻子听说此事,非常生气。但许广汉主意已定,重新请人做媒,将女儿嫁给皇曾孙。张贺用自己的家财为皇曾孙备办婚事。从此,皇曾孙以许广汉兄弟和祖母娘家史家为依靠,又跟随东海人中翁学习《诗经》。皇曾孙聪明好学,但也喜爱游侠之事,斗鸡走狗,所以对下层社会的奸邪丑恶和官吏的好坏得失了解得十分清楚。皇曾孙多次周游往来于各皇陵所在,足迹遍及三辅地区,有一次,曾经在莲勺县盐池一带为人所困辱。他特别喜欢杜县、县一带地区,经常住在下杜。有时参加朝会,就住在长安尚冠里。
及至昌邑王刘贺被废黜之后,霍光与张安世及各位大臣商议重新确定皇位继承人,但一时未能决定。丙吉上书霍光说:“当年将军曾侍奉孝武皇帝崐,孝武皇帝临终前,将襁褓中的孤儿和整个国家都托付给了将军。孝昭皇帝又过早去世,没有留下后嗣,全国上下都非常忧愁恐惧,急切盼望听到新主继位。给孝昭皇帝发丧的时候,将军以大义为其选立后嗣,后发现所立之人不当,又以大义将其废黜,天下人无不敬服。如今,社稷、宗庙、百姓的命运全部系于将军的一举一动之中。我曾听百姓们议论,了解到民间对现在身为诸侯或居于高位的皇族成员,都没有好评。而奉遗诏养育在掖庭及其外曾祖史家的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,我以前在郡邸狱时,见他年纪幼小,如今已有十八九岁了,通晓儒家经术,很有才干,举止安详,性格平和。希望将军对刘病已的主要方面详加考察,再参考占卜的结果,看让他承继帝位是否合适。可先让他入宫侍奉太后,以显示对他的褒扬,使天下人都知道他,然后再决定大计。若能如此,天下人就太幸运了。”杜延年也知道皇曾孙刘病已品德美好,劝霍光、张安世立他为皇位继承人。
秋季,七月,霍光坐在庭中,召集丞相及以下大臣共同议定皇位继承人。于是,霍光再次会同丞相杨敞等上奏皇太后说:“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,年十八岁,从师学习《诗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,行为节俭,仁慈爱人,可以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,侍奉宗庙,治理天下百姓。我等冒死奏明太后!”皇太后下诏:“可以。”霍光派宗正刘德来到尚冠里刘病已家中,侍奉其洗浴,更换太后所赐御衣,由太仆用轻便车辆将刘病已迎接到宗正府进行斋戒。庚申(二十五日),刘病已进入未央宫,见皇太后,被封为阳武侯。随即,由群臣奉上皇帝玉玺、绶带,刘病已正式即皇帝位,拜谒汉高祖祭庙,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。
侍御史严延年上奏参劾大将军霍光:“擅自废立君上,不守人臣之礼,大逆不道!”此奏章虽然没有结果,但朝廷群臣都对严延年的勇气肃然敬畏。
八月己巳(初五),安平侯杨敞去世。
九月,大赦天下。
戊寅(疑误),蔡以被任为丞相。
当初,许广汉的女儿嫁给皇曾孙刘病已,一年后生下一子,名叫刘。数月之后,刘病已即皇帝位,封许氏为。此时,霍光有一小女儿,与皇太后有亲属关系,所以公卿大臣商议立皇后,心中都认为应立霍光的女儿,但也没有明说。汉宣帝下诏寻找微贱时用的宝剑,大臣们懂得皇上的心意,便奏请立许为皇后。十一月壬子(十九日),许氏被立为皇后。霍光认为其父亲许广汉是受过刑的人,不宜做封国的国君。一年多以后,才封许广汉为昌成君。
太皇太后回到长乐宫居住。长乐宫开始驻兵守卫。
汉宣帝本始元年(戊申,公元前73年)
春季,汉宣帝诏令有关部门议定对安定宗庙有功人员的褒奖。大将军崐霍光增加食邑一万七千户,加上以前的,共享有二万户的赋税。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安世以下,增加封邑户数的共十人,封为列侯的共五人,赐关内侯爵位的共八人。
大将军霍光在朝堂上以头触地,郑重请求归政于皇上,汉宣帝谦让,不肯接受。朝中各项事务都先向霍光报告,然后上奏。汉昭帝时,霍光的儿子霍禹和霍光兄长的孙子霍云都被任命为中郎将,霍云的弟弟霍山被任命为奉车都尉、侍中,统率由胡人、越人组成的军队,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宫、西宫卫尉;霍光的兄弟、女婿、外孙全都参加朝会,担任诸曹、大夫、骑都尉、给事中等职。霍氏一家的亲戚骨肉结成一体,在朝廷盘根错节。昌邑王被废黜以后,霍光的权势越发加重,每次朝见,汉宣帝总是以谦虚恭敬的态度对待他,甚至有些礼遇过分。
夏季,四月庚午(初十),发生地震。
五月,发现有凤凰聚集于胶东、千乘。汉宣帝下诏大赦天下,免收田赋。
六月,汉宣帝下诏说:“故皇太子葬在湖县,没有谥号,不能享受每年四季的祭祀。应当为故皇太子议定谥号,建立陵园。”后有关官员奏请说:“按礼仪规定,做了某人的继承人,就成了这个人的儿子,所以不能再祭祀自己的亲生父母,这是尊敬祖先的大义。陛下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,接续祖宗的香火,我认为陛下的亲生父亲应定谥号为‘悼’,亲生母亲称为‘悼后’;故皇太子定谥号为‘戾’,史良娣称为‘戾夫人’。”全部重新择地安葬。
秋季,七月,汉宣帝下诏立燕剌王刘旦的太子刘建为广阳王,广陵王刘胥的小儿子刘弘为高密王。
当初,上官桀与霍光争权,霍光诛杀上官桀之后,便遵从汉武帝时的制度,以严刑峻法控制部下官员。从此,很多世俗官吏都以用法严苛来表现自己的才能,而河南太守丞淮阳人黄霸却以为政宽和著称于世。汉宣帝在民间时,了解百姓都为官吏的执法峻急而困苦,听说黄霸执法平和,便将其召到长安,任命为廷尉正,多次裁决疑案,朝廷群臣都认为他公平。
二年(己酉,公元前72年)
春季,大司农田延年因罪自杀。为汉昭帝发丧时,大司农雇用民间车崐辆,田延年假称雇车费用增加,贪污了三千万钱,被与他有仇怨的人告发。霍光召田延年来询间,本打算为他开脱。可是田延年拒不承认,说:“没有此事!”霍光说:“如果真的没有此事,就应当深入追究!”御史大夫田广明对太仆杜延年说:“按照《春秋》大义,可以用功劳掩盖过失。当初在废黜昌邑王时,若不是田延年站出来,则大事不能成功。如今就当作是他自己向朝廷乞求赐给他三千万钱,怎样呢?希望将我这番话禀告大将军。”杜延年把田广明的话告诉了大将军霍光,霍光说:“确实如此,田延年真是勇士。当初在决定大事时,多亏田延年挺身而出,震动朝廷。”霍光于是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,继续说:“当时的情景,使我至今还心有余悸。请你代我向田大夫道歉,让他明白告诉大司农田延年,到监狱去,会得到公平的裁决。”田广明派人通知田延年,田延年说道:“就算朝廷幸而宽恕我,我又有何面目进入牢狱,让众人对我指点、讥笑,让狱卒囚犯在我背后唾骂呢!”于是一个人住在大司农官衙旁边的屋子里,紧闭房门,袒露一臂,拿着刀在屋中徘徊。几天后,朝廷使者前来召田延年去廷尉。田延年听到开读诏书的鼓声,便自刎而死。
夏季,五月,汉宣帝颁布诏书说:“孝武皇帝行仁义,振威武,功德极盛,但祭祀时所用的音乐却与此不相称,朕感到非常难过。有关官员应与列侯、二千石、博士共同议定。”于是群臣齐集朝廷讨论此事,都说:“应按诏书的意思去做。”唯独长信少府夏侯胜说道:“孝武皇帝虽然有征服四夷、开疆拓土的功绩,但使得将士们大量死亡,人民财力枯竭,奢侈无度,天下虚耗,百姓流离失所,死亡过半,再加上蝗灾大起,数千里不见草木庄稼,以致民间竟出现杀人食用的惨景,积弊至今尚未消除。武帝并无恩泽于百姓,不应为其设立祭祀之乐。”公卿大臣们一齐责备他说:“这是皇上的诏命。”夏侯胜说:“虽然是诏命,也不能依从。人臣的大义,应当坚持原则,直言无隐,不能苟且阿谀皇上的意思。我说出自己的观点,即便死也不会后悔!”因此,丞相、御史等上奏汉宣帝,弹劾夏侯胜非议诏书,诋毁先帝,大逆不道,以及丞相长史黄霸附合纵容夏侯胜,不肯举劾,于是将二人一并逮捕下狱。于是由主管官员出面,奏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,定《盛德舞》、《文始五行之舞》为祭祀用乐。凡武帝生前出巡到过的郡、国一律建庙祭祀,与高祖皇帝、太宗皇帝一样。夏侯胜、黄霸长期被关在狱中,黄霸想跟夏侯胜学习《尚书》,夏侯胜认为已经犯下死罪,学也没用,所以推辞不愿讲授。黄霸说:“早晨明白了真理,即使晚上就死也无遗憾。”夏侯胜赞赏他的话,便给他讲授《尚书》。在狱中经历了两个冬天,一直不倦地讲论。
三年(庚戌、前71)
春,正月,癸亥,恭哀许皇后崩。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,道无从。会许后当娠,病,女医淳于衍者,霍氏所爱,尝入宫侍皇后疾。衍夫赏为掖庭户卫,谓衍:“可过辞霍夫人,行为我求安池监。”衍如言报显,显因心生,辟左右,字谓衍曰:“少夫幸报我以事,我亦欲报少夫,可乎?”衍曰:“夫人所言,何等不可者!”显曰:“将军素爱小女成君,欲奇贵之,愿以累少夫!”衍曰:“何谓邪?”显曰:“妇人免乳,大故,十死一生。今皇后当免身,可因投毒药去也,成君即为皇后矣。如蒙力,事成,富贵与少夫共之。”衍曰:“药杂治,常先尝,安可?”显曰:“在少夫为之耳。将军领天下,谁敢言者!缓急相护,但恐少夫无意耳。”衍良久曰:“愿尽力!”即捣附子,赍入长定宫。皇后免身后,衍取附子并合大医大丸以饮皇后,有顷,曰:“我头岑岑也,药中得无有毒?”对曰:“无有。”遂加烦懑,崩。衍出,过见显,相劳问,亦未敢重谢衍。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,皆收系诏狱,劾不道。显恐急,即以状具语光,因曰:“既失计为之。无令吏急衍!”光大惊,欲自发举,不忍,犹与。会奏上,光署衍勿论。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。
戊辰,五将军发长安。匈奴闻汉兵大出,老弱奔走,驱畜产远遁逃,是以五将少所得。夏,五月,军罢。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,至蒲离候水,斩首、捕虏七百余级。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,至乌员,斩首、捕虏百余级。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,西至候山,斩首、捕虏,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。闻虏已引去,皆不至期还。天子薄其过,宽而不罪。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,至鸡秩山,斩首、捕虏十九级。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,言鸡秩山西有虏众,祁连即戒弘,使言无虏,欲还兵。御史属公孙益寿谏,以为不可。祁连不听,遂引兵还。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,至丹馀吾水上,即止兵不进,斩首、捕虏千九百余级,引兵还。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,诈增卤获,而祁连知虏在前,逗遛不进,皆下吏,自杀。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。
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,至右谷蠡王庭,获单于父行,及嫂、居次、名王、犁都尉、千长、骑将以下四万级,马、牛、羊、驴、橐佗七十余万头。乌孙皆自取所虏获。上以五将皆无功,独惠奉使克获,封惠为长罗侯。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,不可胜数,于是匈奴遂衰耗,怨乌孙。
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。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,未伏诛,请便道击之。帝不许。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。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,还,过,以西国兵二万人,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,乌孙兵七千人,从三面攻龟兹。兵未合,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。王谢曰:“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,我无罪。”惠曰:“即如此,缚姑翼来,吾置王。”王执姑翼诣惠,惠斩之而还。
大旱。
六月己丑(十一日),阳平侯蔡义去世。
甲辰(二十六日),长信少府韦贤担任丞相。
大司农魏相被任命为御史大夫。
冬季,匈奴单于亲自率领骑兵数万袭击乌孙,俘获了不少乌孙国的老弱百姓。正准备退兵时,天降大雪,一天之中,积雪达一丈多厚。大雪使大批匈奴部众、牲畜冻死,活着回去的还不到十分之一。于是,丁令趁匈奴力量衰弱之机攻其北部,乌桓则进其东部,乌孙攻其西部,三国共斩杀匈奴部众数万人,马数万匹和大量的牛羊,再加上饿死的,使匈奴人口减少了十分之三,牲畜损失了十分之五。从此,匈奴更为虚弱,原来臣服于它的西域国家全部背叛,不断对其进行攻击和骚扰,而匈奴却无可奈何。后来,汉朝派出骑兵三千余人,分三路同时攻入匈奴,俘虏数千人,然后退兵,匈奴始终无力报复,却越发迫切地想与汉朝和亲,从而使汉朝边塞的战事大为减少。
这一年,颍川太守赵广汉被任命为京兆尹。颍川地区风俗,地方豪杰之人往往成帮结派。赵广汉设置了一个竹筒,接受官吏和百姓的举报控诉,鼓励人们彼此揭发。当地人因此相互结怨,不法帮派瓦解,盗贼不敢动作。据一些归降汉朝的匈奴人说,他们在匈奴时就都听说过赵广汉的名字,赵广汉因此被调入长安担任京兆尹。赵广汉对待其属下官吏殷勤周到,遇有功劳或奖赏之事,总是归之于部下,他的行为是出于至诚,所以官吏都乐于受他差遣,即便赴死也不逃避。赵广汉很聪明,对他手下人的能力、特长及是否尽力办事,都了解得非常清楚。如有人蒙骗于他,立即就会被抓住,谁也别想逃脱。审讯定案,证据确凿,立时服罪,无法抵赖。赵广汉还特别善于了解事情的真相,市井中一些细小的不法之事他都知道。有几个长安少年,曾在一处偏僻的空房中商议共同抢劫,坐下话没说完,赵广汉已派官吏前来将他们逮捕治罪,一个个都招认服罪。类似情形,说明赵广汉察觉奸邪之人,揭露隐秘之事有如神灵一般。赵广汉担任京兆尹时期,长安地区政治清明,官吏百姓们赞不绝口。老辈人认为,自汉朝建立以来,没有一个京兆尹能比得上赵广汉。
四年(辛亥,公元前70年)
春季,三月乙卯(十一日),立霍光的女儿霍成君为皇后,大赦天下。当初,许皇后出身微贱,登上皇后宝座的时间不长,其侍从、车马、服饰等都非常节俭。及至霍成君立为皇后,车驾、侍从等日益盛大,对官属的赏赐以千万计,与许皇后时有天壤之别。
夏季,四月壬寅(二十九日),四十九个郡、国同一天发生地震,有的地方发生山崩,毁坏城郭、房屋,死亡六千余人,北海、琅邪两郡的太祖、太宗庙也被震坏。汉宣帝下诏,命丞相、御史与列侯、中二千石官员等,向精通经书的学者广泛征询应付灾异事变的办法,不要有所避讳。又命三辅、太常、内郡国各举荐贤良、方正之士各一人。大赦天下。汉宣帝身穿素服,避开皇宫正殿五天。释放夏侯胜、黄霸,任命夏侯胜为谏大夫、给事中,黄霸为扬州刺史。
夏侯胜为人正直质朴,平易近人,没有威仪,有时竟称皇帝为“君”,或在皇帝面前直呼别人的表字,而汉宣帝却也因此而亲信他。有一次,夏侯胜晋见汉宣帝,出宫后将汉宣帝讲的话说给别人,汉宣帝知道后责备夏侯胜,夏侯胜说:“陛下的话说得好,所以我才转告别人。昔日帝尧的话天下传扬,至今还被人背诵。我认为陛下的话值得传扬,所以才传扬。”每当朝廷商议国家大事,汉宣帝知道夏侯胜一向直率,便对他说:“先生发表高论时,不要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。”不久,夏侯胜重新担任长信少府,后调任太子太傅。夏侯胜九十岁时去世,太后特赐奠仪二百万钱,并为夏侯胜之死穿了五天素服,以报答师恩。儒生们都引以为荣。
五月,有凤凰聚集在北海郡的安丘、淳于二县。
广川王刘去被指控杀死自己的老师和姬妾十余人,或将熔化的铅汁、锡汁灌入口中,或被肢解,再掺上毒药烹煮,使之糜烂。汉宣帝废去刘去王爵,将其放逐到上庸。刘去自杀。
地节元年(壬子,公元前69年)
春季,正月,西方天空出现异星。
楚王刘延寿认为,广陵王刘胥是汉武帝的儿子,一旦天下发生变故,肯定会被立为皇帝,于是在暗中依附、帮助广陵王,为自己王后母亲的弟弟赵何齐娶了广陵王的女儿为妻,因而派赵何齐送信给广陵王说:“希望您密切注意,争天下之事不要落到别人的后面!”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上书朝廷,告发了此事,汉宣帝命有关部门审讯调查,刘延寿供认服罪。冬季,十一月,刘延寿自杀,刘胥免予追究。
十二月癸亥晦(三十日),出现日食。
这一年,于定国担任廷尉。于定国处理疑难案件,执法公平,他一心同情鳏夫、寡妇,凡罪证不够确凿的,都从轻判决,十分审慎。朝廷赞扬他说:“张释之当廷尉,天下没有蒙冤之民;于定国当廷尉,人们自己就相信不会被冤枉。”
二年(癸丑,公元前68年)
春季,霍光病重,汉宣帝亲自前往探望,为他流泪。霍光上书谢恩,表示希望能在自己的封地中分出三千户,封兄长霍去病的孙子奉车都尉霍山为列侯,以祀奉霍去病的香火。当日,汉宣帝任命霍光之子霍禹为右将军。三月庚午(初八),霍光去世。汉宣帝与皇太后亲自前往霍光灵堂进行祭悼,命令中二千石官员负责霍光墓的修建事务,赏赐棺木、葬具等,都与御用规格一样;赐霍光谥号为“宣成侯”;征调三河地区的兵卒为霍光挖掘墓穴,将棺木埋葬后,在上面筑起坟茔;拨出三百家民户侍奉墓园,设置长、丞负责守墓和祭祀事务。汉宣帝还下诏免除霍光后代子孙的赋税、徭役,让他们继承霍光的封爵、食邑,世世代代、永远不变。
御史大夫魏相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,其中说道:“国家最近丧失了大将军,应当对另外的有功大臣明示尊崇、显扬,以镇抚各诸侯封国,不要使大将军之位空缺,以免引起朝臣争权。我认为应任命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大将军,不要再让他兼领光禄勋事务;任命张安世之子张延寿为光禄勋。”汉宣帝也想任用张安世。夏季,四月戊申(十七日),任命张安世为大司马、车骑将军,主管尚书事务。
凤凰在鲁国聚集,成群的飞鸟追随。大赦天下。
汉宣帝想报答大将军霍光拥立自己作皇帝的大德,便封霍光兄长霍去病的孙子霍山为乐平侯,命他以奉车都尉的身份主管尚书事务。魏相通过昌成君许广汉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,说道:“《春秋》讥讽由贵族世代为卿的制度,厌恶春秋时宋国三代没有大夫和鲁国季孙氏专擅国政,都使国家陷于危亡混乱之中。我朝自孝武皇帝后元以来,皇室不能控制各级官员的俸禄,朝政大事都由职权最高的大臣决定。如今霍光虽死,他的儿子仍为右将军,侄儿掌管中枢事务,兄弟、女婿们都身居权要之职,或担任军事将领,霍光的夫人显以及几个女儿都在长信宫门录有姓名,甚至半夜也能叫开宫门出入。霍氏一门骄奢放纵,恐怕会渐渐难以控制,所以应设法削弱他们的权势,消灭他们可能会生出的阴谋,以巩固皇家的万世基业,也保全功臣的后代子孙。”依照惯例,凡上书朝廷,都是一式两份,其中一份注明为副本,由主管尚书事务的人先打开副本审视,如所奏之事不妥,则不予上奏。魏相又通过许广汉向汉宣帝建议,取消奏章副本,防止阻塞言路而蒙蔽皇上。汉宣帝认为很对,下诏命魏相担任给事中,全部采纳了魏相的意见。
汉宣帝出身于民间,了解下层人民的艰难困苦。霍光死后,汉宣帝开始亲自主持朝政,励精图治,每隔五天,就要召集群臣,听取他们对朝政事务的意见。自丞相以下,群臣各就自己负责的事务分别奏报,再将他们陈述的意见分别下达有关部门试行,考察、检验其功效。凡任侍中、尚书的官员有功应当升迁,或有特殊成绩,就厚加赏赐,甚至及于他们的子孙,长久不改变。中枢机构严密,法令、制度完备,上下相安无事,没有人抱着苟且敷衍的态度办事。至于任命州刺史、郡太守、封国丞相等高级地方官吏,汉宣帝总是亲自召见询问,观察他的抱负和打算,再考察他的行为,看是否与他当初说的一样。凡查出有言行不统一的,一定要追究其原因何在。汉宣帝常说:“老百姓之所以能安居家乡,没有叹息、怨愁,主要就在于为政公平清明,处理诉讼之事合乎情理。能与我一起做到这一点的,不正是那些优秀的郡太守和封国丞相等二千石官员吗!”汉宣帝认为,郡太守为治理官吏和百姓的关键,如变换频繁则容易引起治下百姓的不安。百姓们知道他们的郡太守将长期留任,不可欺罔,才能服从郡太守的教化。所以,凡地方二千石官员治理地方有成效的,汉宣帝总是正式颁布诏书加以勉励,增加其官阶俸禄,赏赐黄金,甚至赐爵为关内侯,遇有公卿职位空缺,则按照他们平时所受奖励的先后、多少,依次挑选补任。因此,汉朝的好官,是以这一时期最多,号称中兴。
匈奴壶衍单于死后,其弟左贤王即位,称为虚闾权渠单于,封右大将的女儿为大阏氏,废黜了前单于宠爱的颛渠阏氏,引起颛渠阏氏的父亲左大且渠的怨恨。这时,汉朝认为匈奴已无力侵扰边疆地区,将塞外各城的屯守士卒取消,使百姓休养。匈奴单于听到这一消息后,非常高兴,召集贵族商议,打算与汉朝和亲。左大且渠想要破坏此事,便对单于说:“以前汉朝使臣前面来,大兵跟随在后。如今我们也效法汉朝的办法,先派使臣到汉朝,然后发兵袭击。”于是请求单于派他与呼卢訾王各率骑兵万人,南下沿汉朝边塞一带打猎,相互会合后就一齐攻入汉朝。但是,匈奴两路大军尚未到达汉朝边塞,恰好先有三名骑兵逃到汉朝归降,报告了匈奴的入侵阴谋。于是汉宣帝下诏征调边疆骑兵屯守各要害地区,派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率领五千骑兵,分三路,各出塞数百里迎击,分别擒获匈奴数十人而回。当时匈奴见己方三名骑兵逃跑,便不敢进入汉边,于是率兵退走。这一年,匈奴发生饥荒,人民、牲畜死亡十分之六七,又征调两路骑兵各万人以防备汉朝袭击。秋季,匈奴以前所降服,居住在匈奴东部地区的西族部落,数千人在其首领的率领下,全都驱赶着自己的牲畜迁徙,与匈奴边防军遭遇,相互交战,杀伤极多,于是向南归降汉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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